【视频稿件发不出来，浪费了不少时间。这里分享一下文字稿。】
有一种冷，叫妈妈觉得你冷。有一种饿，叫爸爸觉得你饿。我们无法否认父母与子女间的天然情感。可这种情感有时是温情感动，有时却也聒噪厌烦。有一个段子是说家长和子女什么时候关系最好，答曰分开的时候。这种亲爱与厌反并存的纠结感受体现了怎样的价值观念？这样的价值观念仅仅只是家庭问题吗？它对我们的社会结构又有怎样的影响呢？
今天我们来聊聊家长主义。由于文化传承和文化断层的一些历史原因，中文语境下对家长主义的讨论很少。我不可能一下把关于家长主义的争论聊透。这里只是想抛几块砖，希望可以引起大家的思考。关于家长主义的争论还没有一个定论。欢迎大家留言讨论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先讲一下什么是家长主义。它是一种行为准则。这个准则认为我们可以为了他人的利益好处，而限制他人的自由权、自主权和选择权。这个定义包含了两个部分。一是动机，是善意的，为他人着想的。二是表现形式，涉及到对权利和行为的限制，无论对象的自我意愿，同时也充斥着上下级的优越感。
• Paternalism 家长主义 • paternal 父权的 • ism 主义
从构词由来我们就能看出，家长主义是从家长的行为态度而来。相关的思想可以追述到古代，但家长主义这个具体概念是在18、19世纪由康德和穆勒提出。其初衷是借家长与子女关系来反思政府与个人关系。在个人主义兴起的20世纪，家长主义作为与其相对的思想，饱受争议。这里列举一个粗略的时间线，供大家感受一下家长主义的社会意义和演变方向。
• 远古时期：家长主义是社会秩序里自然且必要的一部份。 • 中世纪：宗教行为很大程度上是家长主义的。 • 18、19世纪：工业革命和中产兴起促使了对家长主义的归纳和反思。 • 20世纪：个人主义兴起，逐渐压倒了家长主义。 • 当下：家长主义仍有存在的必要，而对它的辩护和争议也仍将继续。
今天不细究里面涉及的一系列哲学理论，我们就生活所见，尝试接触一下相关的讨论。虽然提出家长主义的初衷是反思政府与个人关系，但我们不妨先从家庭关系简单思考一下这个议题。毕竟对大部份人来说家庭关系更加直观。而且在小范围理清关键的争议，也有助于我们往社会层面推导。
在家长管教孩子的时候，最常见的、对管教的辩护是什么？可能在不同的地域或者时代，答案会有所不同。但我相信，我们这几代人对“我是为你好”这个说辞应该都挺熟悉的。我是为你好，我是不会害你的。很多家长会觉得，光凭一个动机上的解释，就应该足以说服孩子遵从自己的管教。从衣食住行，到看病学习，甚至成家立业。常说父母眼中，孩子永远是孩子，也不知道这是褒义还是贬义。那么这种现象的背后有什么逻辑呢？是家长对于孩子的即有权利和责任。一方面，家长需要对孩子的成长负责。另一方面，家长对于尚小的孩子有天然的强势，包括经济、生理和心理层面。这种强势带来了两个权利后果。一是解释权，孩子难以反驳家长对于是非好坏的评判；二是执行权，家长有强制孩子行为的能力。这两个权利后果，导致了家长在简单管教时，只需要自认出于善意，就可以不理会孩子可能产生的反抗情绪和行为。所以很多家长在潜意识里会觉得，光凭一个动机的解释，就应当足以为具体的管教作辩护。
稍稍强调一下，我并没有说家长的管教不正当。这里只是剖析一下对于管教辩护的无厘头现象。那么抛开不对等的权利，我们该怎么为家长的管教作辩护呢？或者说家长主义在家庭中的正当性体现在哪里呢？我们还是要追溯到孩子的特性。小孩的认知有限，对很多事物不了解。而且在大脑发育完全前，常常以感受代替思考。所以小孩做出理性决策的能力有限。这个时候，家长的干预可以保护和帮助孩子。比如要风度不要温度，沉迷游戏，早恋，这些常见议题里的家教，都可以借由孩子的有限认知进行辩护。
那么是不是结合“我为你好”和“你不懂”之后，家长主义就无懈可击了呢？不知道大家内心深处是否会有一种不满的感觉。那是什么呢？是我们对于独立自我的天然追求。我们都想自己做选择，自己做决定，自己掌握自己的未来。虽然有些人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既然要树立独立自我，那么自由和自治都是不可或缺的，不然我们将永远是他人的附属。这是关于人格养成的一方面。而另一方面，家长的想法一定比孩子的想法更正确更好吗？世俗经历一定优于淳朴无知吗？看到皇帝的新衣，不应该是家长们跟着小孩喊出真相吗？所谓的“你不懂”到底是不懂了些什么呢？
对于这些具体问题，大家肯定都有自己的看法，我就不展开了。我们还是回到讨论家长主义本身。以上只是概述了家长主义的正反两方。正方认为，家长主义有利于保护弱势群体，还可以帮助不理性的人做出对他们更有益的决定。而反方认为，家长主义侵犯了个人的自由权和自主权，而且无法保证掌权方的绝对正确。显然，双方都有道理。所以在实践中，我们往往要掌握家长主义的分寸。接下来准备讨论社会问题了，家庭教育这里就不再聊了。一定要再说一嘴的话，那就是培养孩子的独立自主也应该是家庭教育的一部份。
那么在社会层面，家长主义的表现形式是怎样的呢？最直观的，是法律法规。法律的正当性很大程度就是建立在家长主义上的。需要对大众有益，那么可以限制个人的自由和自主。有些法律的正当性比较容易解释，比如禁止杀人放火，禁止醉酒驾驶。这些法规都是防范个人对他人及自身造成伤害，涉及公共安全，其正当性不难辩护。但也有一些法律，比如禁止卖淫嫖娼，在家长主义的框架下就有些复杂了。记得家长主义的两个要素，一是为了给受治对象带来好处或者福利，二是限制受治对象的个体权利。禁止卖淫嫖娼限制了个人的性自由，这不难理解。但这种限制一定会给受治对象带来福利吗？在交易双方自由自愿、自我负责、健康安全的情况下，这种限制其实反而降低了双方的福利。一方急色，一方急财。强调一下，我并没有反对禁止卖淫嫖娼，这里只是在讨论家长主义的应用框架。在家长主义的框架下，禁止卖淫嫖娼并没有提高受治对象的福利，似乎这种禁止就缺乏了正当性。而有bug的时候，就会有补丁。在没有提高物理福利的时候，我们可以考虑道德福利。禁止卖淫嫖娼提高了人们的道德福利，所以合理。也就是说，为了提高道德福利限制他人自由，是正当的。这种准则，被称为道德家长主义。但这个准则没有普适性。也许大家对卖淫嫖娼的道德标准还算统一，但如果将道德范围推广开来，道德家长主义似乎并不通用。这也体现了家长主义在社会层面的一个特性。家长主义的适用性取决于具体应用场景，我们很难以一个固定准则划清适用界限，对于具体问题的思辨是必须的。这也意味着，家长主义里掌权一方的公权力，它的权利界限往往是值得探讨的。
我们就家长主义正反两方的角度，再来看一些公权力界限的例子。比方说，国家新闻署下发的《关于进一步严格管理 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》里，严格限制了游戏公司对未成年提供游戏服务的时间。这是明显的家长主义行为。为了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，限制未成年人的游戏自由。支持的一方可以说，未成年人是弱势群体，需要保护，且玩网络游戏是不理智的行为，这种限制可以帮助弱势群体避免不理智的行为。而反方则可以说，这种做法侵犯了未成年人和家庭的自主权，且无法推断玩游戏是不理智或者有害的行为。同样，这里的争议主要有两个部分。一是玩网络游戏是否为理智行为，玩多少游戏是有益，多少是有害。这主要针对《通知》里限定的程度，每周固定时间段的三小时是否合理。第二个争议是自主权，未成年人是否玩游戏的决定权应该在家庭手中，还是国家手中。这部分争议决定了整个《通知》的适用性。这里只是简单拆分一下争议，具体的评判大家可以自己思考。我主要想指出，公共政策总是带着家长主义的色彩，同时又有权威性质。政策的合理性往往是需要辩护的，不然容易产生政策过当。仅凭“我是为你好”和“你不懂”是不够的。
除了对于权利边界的探讨，家长主义在社会问题上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地方。在个人福利之外，我们还要考虑公共福利。比如对环境保护，需要禁止排放未处理的污水；对食品安全，需要禁止使用特定原材料。这里的家长主义和在家庭中的不同，它的福利目标并不是受治方。禁止随意排污或者使用特定原材料，实质上降低了厂家的福利，但却是为了提高社会福利。因此，公共问题里的家长主义，还会有福利分配的成份。环境保护和食品安全的议题也许还容易辨清，但像户籍、学区、知青这样的政策，是需要额外辩护的。暂住证为什合理？大学对不同地区的配额按什么依据？农民和城市户口的医保怎么定？企业和事业单位的退休金怎么算？这许多的政策问题都涉及到福利分配，“我是为你好”也就不适用了。这些决策问题的考量，都是值得探讨的。总不能一句“牵扯太大，你不懂”，就完了吧。
说了一些公共政策相关的问题，我们再来聊一下治理。家长主义的形式，是限制和引导人们做出理性的行为。因为有对行为的限制，就有可能会产生压迫现象。例如某些大型城市清理低端人口。另一方面，要使得人们做出理性行为，公开透明的信息传播是很重要的。为了治理的便捷和表面的稳定，阻挠信息传播也是一种压迫。通常这些压迫的产生，意味着权利机构对家长主义的习以为常。认为自己有一个好的初衷，就可以动用权利，缺少对于家长主义正当性的警惕。当然，初衷通常也是无从考究的。
关于家长主义在社会问题里的体现就先聊到这。最后简单说说家长主义的形成氛围。如果我们拿各个国家地区作比较的话，会有一个粗略的相关性。经济越落后的地方，家长主义越流行；权利越集中的地方，家长主义越流行；文化里越强调集体主义的地方，家长主义越流行。换个角度，在同一地区跨时间来看，也会发现类似的相关性。所以这里要讲一句废话：家长主义盛行与否，会受经济，政治和文化影响。可即便沧海桑田，在中文语境下，对家长主义的讨论与反思仍然单薄。当然这也好理解，毕竟三纲五常刻在那里。可是冬天的棉袄是冬天的。春去夏来的时候，又何苦怀着一股寒意，捂一身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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